夜路

        人生最难走的是夜路。

        人生最值得回味，能使人记忆深刻的也是走过的夜路。

        三十多年前，我还在上小学，那个时候学校离得远。上学要上下一座大沟，路上必经之路，有一座老土坯墙房子的破旧门洞和一间深黑望不到里的破窑洞。每次在夜色中经过那里，在想象里总觉得似乎有一种可怕的东西，仿佛我会被那无底的黑色吸引进去，这种恐惧的感觉深深刺激着我，促使我每次经过那里都要飞也似的冲过去，跑出老远才敢大口喘气。时至今日，这种刺激的时刻还是让人难以忘记。

        物质匮乏，家里连个闹钟也没有，就靠看月亮在天空中的高度和夜色的深黑程度来判断时间。常常醒了以后，鸡还没有叫，但是一看月亮好像低下来了，估计时间差不多了，于是就匆匆起床，洗一把脸，背上书包就走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时候，从来不会为自己找一个睡懒觉或者逃学的理由。不会觉得难走的路和漆黑的夜是负担，相反，只是单纯的背着夜色就欣然出发，无论寒冷，无论早晚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一次早上到了学校，大门还没开，门口的路灯也没有亮，我于是就坐在墙根突出的砖棱上等着学校开门。黑暗里传来脚步声，是另一个像我一样早来的同学，两个孩子互相询问着，看谁知道究竟几点了，结果是谁也答不上来。再等了一阵，路灯还是不亮，两个人商量着，是不是来的太早了?于是又都回家，各自散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学生们的早点都是从自己家里带的馍馍。条件差的，冬天就啃冰冷的馍，有的家长会给孩子们带上油泼辣子，更好的会带一点油炒的用小葱、芫荽和辣椒粉混在一起的小菜。早自习后，带着洋瓷缸子的同学就冲到开水房，缸子是那种圆口，蓝边，白色带着手把的大水杯子，对七八岁的小孩来说，那就是一个很大的饭碗了。里头放着掰好的馍和辣子、盐。有的还带着一点简单的菜。开水一冲一泡，这就是一碗很香很好的热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印象深的是有的同学早点吃的是方便面。方便面是什么东西?这个名称对于第一次听到的人来说不可思议。做面吃是很麻烦的事情，在农村，吃一顿面要有面粉，要和面、揉面、擀面、再用开水下面煮面。竟然有人直接从袋子里掏出来一块卷曲发硬的面条，撕开装着调料的小袋子，用开水冲泡就可以吃上热乎乎的面条，而且闻起来还那么香。这对于农村的孩子们来讲，是一件极稀奇的事情了，那个第一个把方便面引入到我们生活中的同学，在我看来似乎是高不可攀的生活“在别处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教室里冬天要生炉子，学生们到了教室，头一件事情就是生火。生活的时候得把教室一两扇窗子打开，烟熏的厉害，否则人就都待不住了。孩子们总是要折腾上好一阵才能让炉子里的火稳定燃烧起来。即使这样，印象中有些同学的手上还有好些冻疮，或许，是在家里冻坏的也未可知，那个年代家里能生个火炉子应该都是很不错的家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日子过得恍恍惚惚，现在想起来，记忆好像水面的反光，有些清晰，有些已经被时间遮盖的隐隐约约。

        以后当然还走过许多的夜路，但是想想好像都没有孩提时那样的条件简陋，但是心境却大不一样。一想起那夜路，也就会想起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时光，成为一段难以区分的混合记忆。那路上的月光也照在心底，在黑暗里淡淡的闪着光。